理性与感性 莫拉蒂家族的蓝黑传奇

2010年5月22日那个伯纳乌的夜晚,当马西莫·莫拉蒂振臂与45年的大耳朵杯眦目相对时,65岁的老人高兴得像个孩子,那是一种宣泄和放松。他终于有了一个交代,对压抑了许久的国际米兰球迷,也对早已怨言四起但仍默默支持自己的莫拉蒂家族。他背负着一段太过沉重的历史,这是一个家族的世纪故事。

一笔抄底的生意

故事要从马西莫·莫拉蒂的爸爸安杰洛·莫拉蒂说起。

1909年安杰洛出生在意大利Somma Lombardo。祖父给他取名Angelo,意为“天使“。幼年的安杰洛心灵手巧,十分能干。 14岁便干起了矿物油营销,依靠自己对商业的聪敏和理性,到28岁时已经成为当地小有成就的生意人。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战后的欧洲经济开始起飞。安杰洛·莫拉蒂在撒丁岛开办的炼油厂生意也日渐红火。经营业务主要是从中东购买原油在这里提炼后出售到欧洲各地。由于石油加工是制造浓烟最多的工业,因此在当地饱受诟病。敏睿的安杰洛决定开始跨行业发展。而足球号称无烟工业,属于代表未来的朝阳行业。

而安杰洛和国际米兰的缘分还要从他的妻子艾米妮娅说起。艾米妮娅全家都是国际米兰的忠实球迷,安杰洛第一次看足球就是艾米妮娅带去的。1954/55赛蓝黑军团仅取得联赛第8名,进入新重建期。俱乐部市值大幅缩水,安杰洛决定抓住时机,完成抄底。

1955年5月28日,安杰洛·莫拉蒂从卡尔洛·马赛罗尼手中收购了国际米兰,并出任俱乐部第15任主席。

安杰洛的决定与其妻子有着重要关系,比起艾米妮娅,他甚至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球迷。但作为一名出色的商人,利益的权衡才是决定的根本。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欧洲的商界巨头纷纷进入了这个行业,而紧跟时代潮流的安杰洛自然也不会落下。

“无为“缔造欧洲女皇

入主的前五年,刚刚涉足足球的安杰洛一无所获。国际米兰依旧在混乱的重建期里摸索着。真正的契机发生在1959赛季的博览会杯(欧洲联盟杯前身)1/4决赛中,国际米兰两回合0-4、2-4总比分2-8被西甲豪门巴塞罗那血洗。安杰洛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惨案的发生,他坐在看台上久久没有起身,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此人就是时任巴塞罗那主教练的埃莱尼奥·埃雷拉,他被埃雷拉在比赛中展现出的魅力深深吸引。并暗自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聘请埃雷拉出任球队主教练。

1960年的夏天,“巫师“埃雷拉成功入主国际米兰。作为商人的安杰洛深知,术业有专攻。他必须尊重专业的力量。用人不疑,果断放权,将球队的日常管理全部交由埃雷拉负责。作为老板,他站在主教练的背后为其提供经济支持。

权力的快感,让人着迷。拥有而选择放弃,是一种大智慧。

为了树立主帅的绝对权威,放手让埃雷拉大干一场,安杰洛做了两件事情:毫不留情地甩卖了与主帅发生矛盾的阿根廷王牌射手安杰利洛(1958/59赛季意甲33场33球)。同时,以当时8万美元的天价购买了埃雷拉在巴塞罗那弟子——金球先生路易斯·苏亚雷斯。

埃雷拉到来的前两个赛季国米依旧一无所获。但理性的安杰洛懂得耐心的价值。通过这段时间的试验,国际米兰逐渐搭建起了一套足以称霸欧洲的主力阵容:

萨尔蒂 / 布尔尼什、瓜尔内里、贝丁、皮基、法切蒂 / 雅伊尔、米兰尼、科尔索 /苏亚雷斯/马佐拉

锐意的开拓之后迎来的便是丰收的喜悦,国际米兰相继夺得三次联赛冠军(1962/1963、1964/1965、1965/1966),并在欧洲赛场击溃了拥有普斯卡什和迪斯蒂法诺,已经五连冠的皇家马德里,连续两年捧起欧洲冠军杯(1963/1964、1964/1965)和丰田杯冠军(1964、1965)。

球场上的辉煌,让国际米兰在球衣上绣上第一颗星,并在国际赛场上赢得了“欧洲女皇“的称号,奠定了豪门地位。

在埃雷拉的引领下,六十年代的国际米兰开创了多项足球领域的先河:

1、在职业足球运动中开启了一个属于教练的时代。在此之前,人们只关心球星,没有人在意教练的作用。许多主教练只能算是代替俱乐部进行管理的傀儡。而这个转折点就始于巫师埃雷拉。

2、奠定了“Catenaccio“——古典链式防守体系。以防守反击为核心思想。在前卫和后卫线筑成两条横向的链,为球门提供纵深的保护。并强调断球后快速通过中场,交给前面的2-3名队员打反击。

3、开创了“伟意左“的光荣传统。他让前锋出身的法切蒂改打左后卫,强调左后卫持球推进参与进攻。

可以说,链式防守+伟意左直接构筑了此后几十年意大利的足球icon。而“1:0主义“也从此深深地刻入了意大利足球的基因里。

老子在《道德经》中关于圣人的处事标准有如下论述:

“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大意是:聪明人不折腾,懂得尊重规律。不强行干预事物的发展,养育却不控制,做事却不自恃厉害,成功而不居有。

安杰洛显然符合一个聪明人的标准。

在打造了一个完整的胜利周期后,1968年5月18日安杰洛·莫拉蒂急流勇退,正式卸任国际米兰主席,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亲密战友”功勋主帅埃雷拉,至此“大国际时代”正式宣告结束。

同时,安杰洛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了一条家训:“莫拉蒂家族不要再抛头露面。

马西莫与自行车的故事

然而,无论父亲的家训有多么冷酷决绝,都无法阻挡一颗蓝黑色的种子在一位激情的年轻人心中萌发。

安杰罗与艾米妮娅夫妇俩婚后共有6个孩子,其中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詹马尔科·莫拉蒂和幼子马西莫·莫拉蒂。如果说,詹马尔科继承了父亲的理性和现实主义,那么马西莫则继承了母亲的感性和理想主义。

时钟拨回到1964年3月,国米首次参加欧冠就杀入半决赛,国际米兰主场对决多特蒙德。19岁的莫拉蒂还在上学,他希望赶去梅阿查看球。那一天,全市通往梅阿查的公车都人满为患。马西莫求父亲给他安排一辆车:“您有32辆私车,车大多停在车库里”。父亲冷冷地拒绝了他:“我像你这么大时,父亲连课本都不给我买!”。于是,马西莫骑着单车,穿越大半个米兰城,准时出现在球场。多年后他回忆道:“我当时疯了吗?我是真没办法,我要上课,可我真想看球!”

也就是那个赛季,莫拉蒂目睹了“大国际时代”的辉煌,对蓝黑军的热爱再也无法自拔。在山呼海啸的欢庆人群中,他暗暗立誓:有朝一日,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国际时代。

当39年后的2003年,国际米兰主场迎战阿森纳。58岁的马西莫为了不错过比赛,依旧骑着自行车去看球。赛后亨利把进球献给了作为对手主席的莫拉蒂:“祝福国米主席一切都好,我无法相信一个如此年纪的亿万富翁竟骑着单车来看球。看到他对足球的痴迷,我真的感动了”。

为挽救俱乐部,违背家训

父亲安杰洛去世后,詹马尔科同马西莫继承了父业,萨拉斯集团资产各分一半。

低调谨慎,富有商业才华的大哥詹马尔科继任萨拉斯石油集团总裁兼董事长。而喜爱艺术、情感细腻的马西莫成为了萨拉斯石油集团的常务董事,但向来被评论对商业经营一窍不通。

转眼来到二十世纪末的最后十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联已经解体,欧洲开始发生新一轮的融合。美国开启了信息高速公路计划,史蒂夫乔布斯的苹果、比尔盖茨的微软以及一大批科技公司开始崛起。世界开始由战后石油和电力驱动的机械工业时代向信息时代转型。商业开始向体育领域深度渗透,职业足球的玩法越来越复杂,进而对管理专业化的要求进一步提升。

而那时的国际米兰自三驾马车解体后,在漫长的重建里挣扎。由于沉重的债务负担,球队老板佩莱格里尼的经营也力不从心。不能持续大手笔的投入让国米在当时小世界杯时的意甲难有竞争力。同时队内的混乱也在加重危机。93/94赛季,后防线的中坚贝尔戈米与门将曾加之间相互不满,新援博格坎普与原头号射手索萨因点球主罚权归属也积怨很深。当赛季,内外交困的国米虽然夺得联盟杯,但国内联赛险些跌入降级区,以第13名草草结束了当赛季。

球迷们需要救世主,他们回想起了大国际时代的荣光,齐声高呼“莫拉蒂,回来把!只有莫拉蒂能拯救国际米兰!”。这样的声音打动了感性的马西莫。再回想起当年想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国际时代的誓言,更坚定了他回归的决心。

虽然执掌家业的哥哥詹马尔科百般反对,但终归拗不过弟弟的坚定。于是,莫拉蒂家族终于回来了,在国际米兰最低谷的时候。

1995年2月18日,马西莫·莫拉蒂以4500万美元的高价从佩莱格里尼手中买下了70%的股权,正式成为国际米兰主席。当他走进米兰杜里尼大街的国米总部,发布了作为国米主席的第一份声明“我将以球迷的名义说话,我属于国际米兰的球迷”。这是他父亲安杰洛·莫拉蒂当年说过的。但国米对安杰洛来说更多的是生意,而对马西莫来说,则是纯粹的热爱。

热情在黑洞里煎熬

为了将国米带上顶峰,马西莫挥舞着支票,将罗纳尔多、罗伯特·巴乔、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法比奥·卡纳瓦罗、克雷斯波、阿德里亚诺……一个个闪亮的名字相继带到梅阿查。霍奇森、西蒙尼、里皮、库珀、扎切罗尼、曼奇尼……世界级名帅更是如走马换灯。

但与疯狂的烧钱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在马西莫上任的前十年,国际米兰仅仅可怜地收获了一个联盟杯和一个意大利杯冠军。国际米兰成了“球星黑洞“,被嘲讽、被谩骂。

更让人心寒的是,在他付出了如此多的金钱和感情后,当初高喊“莫拉蒂回来吧“的球迷开始倒戈:“莫拉蒂请不要再迫害国米”。这种心痛也只有马西莫自己才能体会。

经营家族石油公司的哥哥詹马尔科也常常抱怨:“马西莫,你为国际米兰花的钱太多了。再不收敛,小心我封了你的银行账户”。马西莫则总是回答:“我为了国际米兰才这样做的。这不是父亲的理想吗?迟早有一天,国际米兰会再次登上顶峰。因为这是上天注定的。”

在球迷的谩骂和家人的压力下,马西莫一度有过怀疑和退缩,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坚持。

如果国米对于父亲更像是一家企业,那么国米对于马西莫,就像是心急的小孩儿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一缸观赏鱼。不断地喂食,不断地换水,不断加新鱼。热情总不忍心被责怪,但却不能否认这样的折腾无法让一缸鱼建立稳定的生态。

如果把失败的锅全抛给一个为国米付出了如此多心血的老人显然有失公平。不可否认马西莫的管理有相当大的感性混乱成分。但世纪之交的意甲被神圣同盟所影响也是不争的事实。在马西莫身心俱疲的时候,“电话门事件“的爆发让他看到了希望。

再回大国际

如果说上帝让柏拉图发现了通往真理的绝对理性之路,也为亚里士多德打开了通过感官总结世界的经验之门。成功的路从来不止一条,马西莫向世界证明了,只要对明天的热情持之以恒,哪怕缺乏那么一点理性,生活也从不会辜负有心之人。

在曼奇尼的带领下,国米开始习惯胜利,意甲三连冠也让马西莫开始尝到收获的甜蜜。但他并不满足,在2008年的那个夏天,他再一次选择了豪赌。炒掉冠军教头曼奇尼,请来了穆里尼奥,请来了“特殊的那一个“。在他的主持下,2009年夏天果断重建:

塞萨尔/齐沃、卢西奥、萨穆埃尔、麦孔/萨内蒂、斯内德、坎比亚索/埃托奥、潘德夫、米利托

而这一次,他赌对了。2010年5月22日,当他捧起奖杯的那一刻,快乐地像个孩子。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十九岁,回到了击败“欧洲皇帝“皇家马德里的首次登顶欧洲之巅的那个晚上。而那时那刻,他就站在皇家马德里的主场伯纳乌。一切都冥冥似天意。

有一种爱叫放手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世界已经进入互联网时代,属于石油的辉煌年代正在远去。足球也不再是大亨的玩物。比拼世界市场的流量年代已经到来。而起源于欧猪五国的债务危机更是让意大利经济雪上加霜。意甲开始沉沦,而本就不是巨富的莫拉蒂家族也无能为力。为了维持国际米兰这个吞金怪兽,莫拉蒂家族不断出售萨拉斯石油公司股权,到2013年只剩下50.02%的股份。他能做的也只有放手,以期望给国米一个更好的明天。

2013年10月,马西莫·莫拉蒂忍痛将国际米兰以3.5亿欧元的价格将70%的股权出售给了印尼传媒大亨托希尔。而这2.5亿欧元,马西莫仅仅拿走了5000万欧元,留下的2亿全部给了国际米兰用来还债。执掌国米的18年,马西莫总计私掏腰包12.5亿欧元为国米填账。而考虑到马西莫的个人总资产也就区区不到20亿欧,这份爱未免显得太过厚重。

如果说没有理性的情感,是匹无鞍的野马。而没有情感的理性是无光彩的金块。马西莫版的国际米兰成功里,恰恰因为他蓬渤的感性而熠熠生辉。

这是莫拉蒂家族与国际米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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